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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络文章 | 江嘎

发布者:代鑫发布时间:2023-10-23浏览次数:148



闷热的上海终于施舍下来几丝细雨,在清晨,蒙蒙如烟。文行把自己的情绪装进行李箱,命运在阴阴的天空下拐了个弯。去年的赛场伴随着北极光完美谢幕,文行有了新的荣誉——“第一满贯”。然而命运的火车驶离,颠簸了一条下坡路。

让他逃一样地离开。

几小时的行程后是满地的草,青绿色遥看近却无。踩在陌生的触感上,文行仿佛回到十来岁的自己,还没有那么万众瞩目。那会儿他只管烤暖烘烘的太阳。

盛夏初到,但不炎热,地上像铺了一匹青绿色的丝绸。同路有人抱怨地方过于偏远,他却不觉得荒僻。目光向远方搜索,越过慢悠悠的牛羊,低矮的圆顶蒙古包,文行看见了顺着阳光流淌而来的一辆老旧轿车。

文行住进了小扎格斯台淖儿的一个牧民家。

“我叫哈伦那日。”接待他的是一个并不十分高大的青年。

“哈伦那日。”文行尝试着发音。

“哈伦,也可以这么喊。”

哈伦帮文行把行李从车上运下,文行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臂上有一个疤痕,像是被利器划伤的。他连忙接过行李,“我自己来……你的手臂还好吗?”

“很好。”

青年的话不多。

尽管小扎格斯台淖儿距离集市只有两小时的车程,看起来却颇有些世外桃花源的意思。文行向草丛深处去,四面吹来的风都是泥土的芳香。

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过了一个星期,文行过得几乎忘记了外面的种种困扰,脸色也比刚来时好了许多。终于在第二周的清晨,他走出蒙古包,记起自己要去完成一些“旅客的任务”。掀起幕子,一束阳光射来,他眯了眯眼睛,看到了哈伦迎着流光,牵着一匹黑马,背上是一把弯弓,似乎要出门打猎。

哈伦听到了他的动静,转过身来向他问早,黑色的马儿在原地踱步,脊背昂起,朝他打了个响鼻。

“那达慕大会,要去吗?”哈伦问。

“那达慕……”文行恍然,“当然。”

 

草原的民族。这是文行对此的直观感受。

不像以往课本上板平的记载,踏在草地上,他第一次真正地感到受蒙古族的力量感。男女老少穿着鲜活的色彩,紫红间点缀着棕褐,显得神秘又热烈。文行站在远处,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哈伦,穿着革制的敞口肩甲,一层彩带落在坚实的肌肉上。他是小扎格斯台淖儿的旗手,扛着旌旗,旗面迎风招展。

浑厚苍老的歌声紧接着传来,那是蒙古族的长调——勇士之歌。模糊的歌词随着调子激荡开,伴随着勇士们铿锵的舞步,像长啸的雄鹰随着骏马在草原中撒野,震撼在文行的心里。

哈伦的骑射场做了开场。

黑马奔腾起来,哈伦放开缰绳,马儿黑色的长尾随着彩带扬起,他左手支起长弓,右手持箭拉开,弓和弦近似成满月状,双臂肌肉紧绷。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放开手,弓弦猛地回弹,“噌”地一声,长箭劈开燥风,破竹之势直穿数十米开外的红心靶标。

骑射赛响亮的开场让场上爆发出欢呼,混杂着方言,文行听不太清,但他的血液好像奔腾如黑马。他不禁跟着人群助威呐喊,在放肆的色彩中高举双手,然后握成喇叭状。

“哈伦那日——”

其他人也喊:“哈伦那日——”

哈伦年轻的面庞染上阳光的金色,他没有停顿地接连射出第二、三支箭,在铁制箭头碰撞靶心的铿锵声中,黑马昂首,似胜利的姿态。

大会比试结束后,哈伦低头接受胜者彩条——“江嘎”。明亮的色彩罩在原来有些褪色的肩带上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
“这个哈伦真是厉害……”

文行听到人们的小声议论,才知道原来哈伦是骑射的老手,以往每年的表现都让人眼前一亮,尽管他还很年轻。但两年前他左臂受伤,被迫卸下了职务,这是两年后他第一次回归而来做领队。

文行回头看着微笑的哈伦,感到惋惜;又松了一口气,对他仍能回归比赛感到庆幸。

暮色下篝火燃起,爆出的火星染红了半边天空。奶酪奶干奶豆腐,牛肉羊肉马奶酒,文行被热情的村民们劝酒,喝到近乎断片,五花马,千金裘,会须百杯销古愁。他意识不清不醒,抓着哈伦,嘴里念念叨叨:“你小子,冠军!”

哈伦一边陪着村民们喝庆功酒,一边尽职尽责地扶着他,确保自家顾客的安全。

“你年轻……哈哈,你还能再打好几年,你的前途……”他摇摇晃晃。哈伦不得不扶着他坐下,帮忙把酒杯放在一边。

文行想了一会,接上了没说完的话:“……光明啊。”

文行抓着他继续说:“我也打比赛……我的朋友们,回家去享福了。我们当年……”

……

哈伦安静地听着。

“最后剩下我,我是文行嘛,我是……”他声音越说越小,静默了一会儿,捂住脸。半夜,最后一批人告别着散去了,火星暗淡,草原又恢复寂静。文行挨着哈伦坐在草地上。夜里的长风燥,却冷,吹着崭新的江嘎,吹着文行的骄傲与困扰。

次日清晨,文行从宿醉中转醒,回想起自己醉酒的行为,瞬间感到羞赧得要钻进地缝,并发誓这辈子再不贪杯。哈伦掀起门帘,示意他走出蒙古包。清早的风让他清醒了不少,文行用眼神询问哈伦,哈伦一如既往地平静,只是眉毛轻轻皱着,看起来严肃。

“你需要走了。”

文行一愣。

“我的手臂,曾经受过很重的伤,”哈伦给他递来早餐,琢磨着措辞,“接待外面的客人,我以前是不屑于这些的,直到我的手臂受伤。那时候我失去了工作,觉得很羞耻,就一个人躲在家里,和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像。”

文行有些局促起来。

哈伦没有在意他的别扭,他继续说:“有一天,在我上一任的领队找到我,把他的江嘎交给我。他是转业,专门去做旅游生意的,劝我放下。我接受了他的江嘎,跟着做些小生意。但是我昨天也证明了自己,我能回去比赛。”

文行理解他的执念,没有病痛能让一个真正热爱的人离开赛场、放弃梦想。

哈伦把那条江嘎庄重地放在他手里,说:“你也很年轻。”

“以前给我们支教的小老师说,像杜甫那样真正的诗人不会因为挫折而放弃写作,”他难得笑一下,指指自己,又指指文行,说:“像我们这样的人,也不会放弃追梦。”

 

质疑平凡,理解平凡,成为平凡。其实真正杰出的,原本走的都是一条坚韧的平凡之路。而做好了一个平凡人,才会明白如何实现自我,才有成为梦想中“不凡”的资格。

文行最终踏上了从内蒙到上海的归途。哈伦说的没错,如果挫折就能消磨热爱,那还要梦想干什么呢?他手里的江嘎飘扬,熠熠生辉。哈伦站在他来时的那个地方送他离开,身后淌着阳光。

后来重返赛场,文行想,是被这位陌生人说服的,还是被草原的力量唤醒的?作为队伍的核心力量,他重拾锋芒。虽然新队友之间的磨合没有那么顺利,对手的实力还是很强,但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草原上一匹年轻的黑马,去脱缰、奔跑,去做领头的那一匹,挑战夸父追逐太阳。赛场是他的战场,草原是他的精神故乡。

初冬的第一场雪早来。伴随着新征程的谢幕,空中飘下彩色的礼花。文行被队友簇拥着,伸手去抓彩带,小声说:“这是我的江嘎。”

地测23地11蔡文萱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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