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红旗飘,军号响,子弟兵,别故乡……”秋意下的田野上,似乎还回荡着你中气十足的曲调。那时,你总牵着我孩童时稚嫩的手,手掌相连,五指相贴。我总会觉得有股股温暖在你我之间脉脉流动,一如脚上搭着的草鞋,历经千年,却仍有着点点生机,在悄然绽放。浅橙的余晖下,你与我,手牵着手,心连着心,缓缓踱步着,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鞋印,在青草的,泥土的芬芳里,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时间的印记。
犹记黄发垂髫,秋高气爽之际,总有那么一双布满蚕茧的,粗糙的大手,在缕缕阳光下,上下翻飞。细长的麦秸随着风的呼吸不断变换着身影。金黄的,有着阳光气息的麦秸渐渐收缩,贴紧,留下它们窈窕的身姿,不断缠绕,编织着草木清香的梦。渐缠渐变,须臾间,根茎分明的麦秸,便有了些许鞋底的雏形。我搬着小板凳,坐在你身旁,静静瞧着你的动作。你的手,是那么的灵活,好像时间未曾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,依旧保持着青年时的灵巧。可是啊,我分明瞧见你挺拔的身姿微弯的弧度,你油亮的乌发掺杂的银丝,你终究躲不过时间的审判。
我还记得那些个清凉燥热的夜晚,昏暗、柔和的灯光下,你执着蒲扇,为侧卧草席的我送上了阵阵凉意。你坐在那儿,皎皎月光下,悠久的回忆开始娓娓道来。你说,那是个黑暗、动荡的年代,战火频发,民不聊生,百姓们衣不蔽体,食不果腹,脚上更是连双布鞋都没有,只能穿着草鞋在四季更迭的昏暗岁月里匍匐前进。那些个血与肉交织的日子,哪怕我未曾亲身经历过,只听着你只言片语,也有股无端的辛酸与寒意。彼时,小小的我还不懂,只能在你怅惘的神情中眨眨眼,在你悠久的声音中陷入沉睡。在梦中,我似乎回到了那个贫困而又富足的岁月。
我看到,地上有纷繁杂乱的鞋印,空气中硝烟弥漫,人们慌张四窜,哭泣声,尖叫声,呐喊声源源不断的涌入我的耳中,嗡嗡作响。我惊慌失措,我想逃,想躲,可脚竟像扎了根似的,动弹不得。漫天的炮火冲我汹涌而来,我下意识闭眼,却落入个温暖、干燥的怀抱。一个翻滚,她带我躲过了攻击。漫天灰尘,炮火连连,可我在她怀中,只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。意识渐渐迷,挣扎着睁眼,只隐约瞧见一团枯黄,晃啊晃。啊,是草鞋,我最后的想。
待我再睁眼,只有模糊一片。好一会儿,我才适应眼前的光线。轻轻扭过头,我瞧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,她忙碌着,编织着一双又一双草鞋。那黯淡的,无华的颜色,在她手中似乎有着流光溢彩,一转一绕一穿,折射着无与伦比的美丽,她的动作很快,却不乱,那随处可见的麦秸,在她手中很乖,默默的,安静的听从她的号令,从容不迫的行动着,一根一根相互缠绕,编织着,缔造着,盛放着朵朵娇艳的花。有一刹那,我好似闻到了秋日骄阳下泥土的清香,让我不禁望着,望着,便呆了。
“娃儿,你醒啦,瞧瞧,大娘给你做了双草鞋。试试,合不合脚?”一道爽朗的声音,拉回了我的思绪。她捧着一双新做好的草鞋,走到我的面前。我这才发现,我躺在一张炕上,脚上的鞋也不知所踪。我局促的接过草鞋,小心的试穿着。陌生的触感,比之先前所穿的运动鞋要粗糙很多。麦秸光滑而又锋利的表面,紧紧相连,从未遭受磨难的双足,乍一碰到,竟如刀割般,阵阵痛意传来。我轻轻踩在地上,凹凸不平的鞋面磨得脚生疼,可看到那细致的编织,没有倒刺的鞋面,心就软了,无端涌涌上一股心酸与动容。“大娘,我很喜欢,谢谢您!”我抬起头瞧向她,她剪着利落的短发,头发有些草,有些干,脸色枯黄,身上也只有些单薄的衣物,手上更是有着厚厚的老茧,脚上也只穿着双破旧的草鞋。可那双眼睛却大的很,炯炯有神,很亮,像无垠夜空中的星,那么让人沉醉。
她很热忱,很外向,我和她坐在一块儿,渐渐就聊开了。我了解到,现在是1934年12月,这里是贵州遵义。遵义,这是个很神圣的词,它是红军长征的一个重要转折点,也是红军转危为安的标志。我本该高兴的,可当我看着她笑呵呵的准备着红军长征所需要的草鞋,看着她憧憬着战争早日结束,和平早日到来。我如何告诉她,这只是漫长战争的开端,国家内战后还有日本侵略者的侵袭,我说不出口啊,我只能沉默,默默地坐在她身旁,挑拣着干净柔韧的麦秸,尽己所能地贡献我那微不足道的力量。可即便是这样,她编着草鞋,坐在那儿,依旧笑得很开心。
在瑟瑟寒风中,她时常站在村口,眺望远方。我知道她在盼着什么,便也总跟着她一起眺望。腊月的天,穿着草鞋踏在雪里,很冷,但心是暖的,一直跳动着,盼着春天的到来。这样等着些许天,终于等到了,瞧着那小黑点一点一点变大时,心是砰砰的跳,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,像是粉丝面见偶像时的激动,又像是见到闻名中外英雄的兴奋。可当我看清他们时,只余淡淡的苦涩,在口腔中蔓延。
他们看起来真的很苦,脸色蜡黄,嘴唇干涸,单薄的衣物也挡不住那瘦削的身形,肋骨根根可见,脚上的草鞋破破烂烂,裸露的拇指青紫一片,甚至能瞧见那脚底的水泡,甚是骇人。那一刻,我多想失声痛哭。她将他们领入了村子,为他们送上热水,被褥,食物,看着他们狼吞虎咽,她悄悄抹了抹眼泪,喊我一起去拿草鞋。我们拿不出精致的布鞋,暖和的皮靴,我们只有草鞋,可就是这样,他们捧着草鞋依旧欣喜若狂。
他们上路时,我在背后瞧着。经过一晚上的休整,他们精气神好了不少,穿着新的草鞋,添了衣物,补充了干粮,他们又将出发。他们这一征途有多艰难,我知道,我又不知道。我知道,因为他们耗时两年,血战湘江,四渡赤水,巧渡金沙江,强渡大渡河,飞夺泸定桥,翻雪山,过草地,其中险境,数不胜数。可我又不知道,我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,而历史只用一句概括了他们数次深陷险境的征途,“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”,只一个数字,包含多少艰辛与血水,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,谁又清楚呢?
我看着,他们一步步走远。草鞋踏在雪地上,深陷出一个又一个脚印,雪或许会将这些印记掩埋,但它们将永远存在,永远被铭记。我的英雄们,此行艰难,风吹雨打,血泪相连,但我知道,你们不会退缩,不会放弃,刀枪火海,也阻挡不了你们的脚步。因为你们的身后有四万万人民。我的英雄们,请安心前进吧,你们为人民而战,人民也将为你们而战,我们会站在你们身后,为你们送上援助与支援。这条鲜血铺成的康庄大道,一定是你们,也只能是你们,踏血而行。
当他们在我的视野中彻底消失时,我知道我该醒了。梦里,是共产党人艰苦奋斗的历程,梦外,是中华民族百年复兴的征途。我何其有幸,诞生在这个和平的年代,百姓安康,阖家幸福。我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,我该铭记那双双草鞋踏过的山河万里,我也会记得每个为此而付出生命的灵魂。
红军纪念馆中的草鞋,是英烈丰功伟绩的篆刻,有着红军精神长存。你编织的草鞋,是劳动人民的心血,有着农耕文明历史的韵味。两种草鞋,却都是血与泪的产物,是智慧的结晶。时代给草鞋赋予了不同的意义,但无可厚非,它是文化的瑰宝。
夕阳下,古道边,我穿着草鞋,慢慢走向归家的路。
红军长征草鞋图片
红军纪念馆草鞋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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